高正纲:愿十年后我还是一个辩护人

作者：高正纲

律师的背影，总是脚步匆匆，不是身体在路上，便是灵魂在路上，总有一个在前行，不畏疲倦。多少人羡慕律师衣着光鲜、日进斗金，而有谁真正关心，律师何时吃饭，下一站去哪，晚上睡在什么床上。

我在转行前，曾无数次想象做刑辩律师出庭的场景，畅想自己可以侠肝义胆，仗义执言。我也在辞职时，戏言，戒烟戒酒，只要不饿死，饿瘦就行。但实践是，理想很性感，现实多胖子，而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胖子，面如满月，目如荣浩。律师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就可以工作，我们多少次在颠簸的车上看材料，在嘈杂的路边打电脑，一边吃面包一边阅卷更是常态。所以，胖也是一种工伤，而律师并没有劳动保险。

最近，有法官好朋友关心我，问我做律师感觉怎么样。我用一个字回答他：爽。而当他咨询我他要不要也辞职做律师时，我没敢劝他勇敢。有一句话，公检法办的不是案件，而是别人的人生。而刑辩律师，办的既不是案子，也不是人生，而是一个个希望。我外表刚强，内心柔软，愿意做个让人快乐的辩护人，和羁押的嫌疑人谈笑风生，让焦急等待的家属平心静气，使咨询的迷茫得到解答，让法律的归法律，情怀的归情怀，像医生也像朋友。

和多位律师前辈交流，很多人从早年的刑辩律师，转做民商、建筑工程诉讼，甚至非诉，很少有人能一直坚持做刑辩。有个资深律师给我说了个故事，他早年办的一个转化型抢劫的案件，四个被告相约偷一头牛，被发现，其中一人捅了被害人一刀（重伤），法院没有采纳实行过限的辩护意见，三个死刑，一个死缓。诚然，被告人严重犯罪，该判。但他从那之后，再没代理过刑事案件，因为，他不能忘掉被告人听到判决后，无助望向律师的眼睛。

究其原因，刑事辩护，是一个挫败感很强的职业，甚至被称为“常败将军”。很多年轻律师做刑辩，一腔热血投进去，两到三年没成效，三到四年退堂鼓，五年之后鲜有人还在坚持。合肥有200多家律所，近6000名律师。敢于说自己是刑辩律师的，大有人在，而说自己是专业做刑事辩护，只做刑事辩护的，不超过50人。

为什么放弃了呢？是因为钱吗，不全是。我是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，太了解长期被失败打击的人，内心会产生怎样的变化，无罪判决比中大乐透头奖还难，提的意见全被否定，可捕可不捕的，捕了；可诉可不诉的，诉了；可判可不判的，判了。有时候，多日加班，字斟句酌，熬夜写出来的辩护词，竟然都没被完整看过。这种挫折，在委托人的期望中，会被不断的放大，你会怀疑自己，痛苦不已，无处可去。死亡有时候都不可怕，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。

刑辩律师太需要有个地方，可以好好的喊一嗓子了，太需要被理解，为什么总把辩护人当坏人，太需要被尊重，我们是为自由在辩护，为生命在辩护啊。指控和辩护，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，有指控的地方，就一定会有辩护，有辩护，就一定会有辩护人。胡适说，为人辩冤白谤，是第一天理。我是法律人，学法十五载，唯一的信仰就是法律。我坚信，每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，没有天生的犯罪人，而每个被告人都应该被公正的审判。一万个正确的判决，也抵不过一个冤假错案的伤害。正义不应该被掩埋，让刑辩律师说话，天塌不下来。

律师从不上班，因为律师从未下班，选择了这行，就没有停下来的时间，让灵魂跑快点吧，身体要赶下一趟车了。只有在一次次跌倒中站起来，拍拍土，整整衣袖，继续前行。当所有人都想放弃的时候，刑辩律师还会坚持。

纵然前路可能独行，但辩护人不会孤单。愿十年后，我还是一个辩护人。